他,是畲族“歌王”钟学吉的后人。有数十年盘歌经历的他,年轻时曾创下连续唱歌9个晚上没睡觉的记录。退休之后,为了抢救行将消逝的畲族小说歌歌本,他走访福建浙江2省多个畲族县市,历经千辛万苦,采集整理畲族小说歌80多万字。
日前,记者来到畲族小说歌的发祥地———霞浦县溪南镇白露坑村,倾听78岁的畲族老人钟昌尧与畲族小说歌的不解之缘。
热爱——唱畲歌9夜不眠
穿过弯弯曲曲的乡村土路,一座围着篱笆的土木结构的房子出现在面前,这便是钟昌尧老人的家了。
78岁的钟昌尧老人是畲族“歌王”钟学吉的第三世孙。作为歌王的后人,钟昌尧从娃娃时起,就开始学唱畲歌。钟老告诉记者,他十多岁的时候,由于念过私塾,在村里也算小秀才了,有人的歌本损坏了,就来找他抄歌本。“抄一遍下来能记三分之二,再翻几遍就全记住了。”自小对畲歌的浓厚兴趣,加上勤奋的学习,钟昌尧畲歌唱得越来越好,经常参加各种盘歌活动。
畲歌可分为情歌和小说歌两大类。“情歌没有留底,是一种即兴唱的歌。根据当时的环境和唱歌人的情绪,即兴编词对歌。小说歌则差一个字都不行。”钟昌尧告诉记者,畲族小说歌主要在以下几种情形的时候唱:一是办歌会时;二是有客人来时;三是女孩子“做表姐”时;四是做亲家伯时。小说歌比较长,一般都在晚上唱,“没有一个晚上的歌,就不敢来”。
有一年,住福安郭洋里村的一个亲戚告诉他有客人来要对歌。钟昌尧一下子来了兴致,准备了一肚子歌,走了整整两天的山路去唱。走到郭洋里时,刚好天黑了,吃过晚饭就开始对歌。全村老老少少都出动来听歌,大厅里站得满满的,都是来参加对歌听歌的人。钟昌尧与男青年们一道,女客人唱一段,男青年回唱一段,“越唱越精神”,好不热闹。就这样,兴奋的钟昌尧在亲戚村里连续唱了两个晚上没睡觉,再走两天山路回家,回来后疲惫至极、倒头就睡,到第二天才起床。“唱歌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累,生怕到了没人唱。”钟老自豪地回忆往昔,“我年轻时候去唱歌,9个晚上没有睡觉。”
触动——火堆前抢回歌本钟昌尧的家乡———白露坑村是霞浦最大的畲族聚居村,文化积淀丰富,堪称“闽东第一村”。最初畲族歌手中一些识字的人将汉族章回小说和评话唱本改编为本民族山歌口头唱本和手抄唱本,并迅速推广传播,现在流传的唱本几乎都是从白露坑传出来的。
白露坑村人钟学吉生活于清朝末年,他在教私塾之余,结合教学,坚持把大量民间传说和古典小说改编成畲族歌谣,如《花名歌》、《十贤歌》、《孟姜女》等100多首。他还创作了《钟良弼》、《末朝歌》等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在闽浙畲族山区迅速传播、得到广泛传唱。民间流传“有山哈人的地方,就有钟学吉的歌”。清末民初是小说歌的鼎盛阶段。
小说歌在群众中有十分深刻的影响。因为它有人物、有故事、有离奇曲折的情节,群众在听唱小说歌时,无异于在听唱历史或欣赏一部戏剧。极少有读书机会的畲族群众通过唱畲歌,不仅可以接受到文化的教育,而且还可以学历史、学自然知识和立身处世的伦理道德。畲族本来没有戏剧,小说歌的出现,恰好代替了戏剧的功能,大大丰富和满足了乡村文化生活和畲族群众的精神生活需要。
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娱乐方式的丰富,唱畲族小说歌的传统习俗正逐渐淡化。如今在白露坑,会唱小说歌的人基本都是“五十岁以上,年轻人只会唱情歌”。“女孩子出嫁基本都穿婚纱照相”,按传统习俗‘做表姐’唱畲歌的也少了。过去繁盛的唱畲歌场景一去不复返,日趋淡化的畲歌现状让钟昌尧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畲族有两个宝是别的民族学不来的,一个是语言,一个就是畲歌,可千万不能让它丢了啊。”钟老意味深长地总结。
钟老说,他之所以开始收集小说歌歌本,是源于一次触动。多年前的一天,村里有个老人去世,遗物中有老人收藏多年的畲族小说歌歌本,年轻人不懂得这些歌本有什么用,要将它们烧掉。而这些歌本,在过去却是炙手可热、视之如宝的珍贵之物。钟老看见了,赶紧上前制止,把这些行将被销毁的歌本保了下来。
“我看见很多老的歌本都被虫蛀掉了,如果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钟老表情凝重地感慨。
收集——冬夜畲家抄歌本退休之后,钟昌尧开始了自发的收集整理小说歌歌本的艰辛历程。在霞浦畲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保存有歌本,钟昌尧便挨家挨户地上门借歌本抄。但由于畲族小说歌歌本的稀缺和珍贵,有些人家不愿意出借歌本,钟老便承诺一定好好保护,有借有还,如果弄坏了一定补还新的,这才借到了大量的歌本。
钟老忆起最难忘的一次搜集歌本的经历,是在霞浦县盐田畲族乡后门山的洋边自然村。有一户人家的歌本特别多,抱出一大堆给钟昌尧看。但那户人家说什么也不肯让钟昌尧把歌本借回去抄。因为歌本都是手抄的,极其珍贵和稀缺,过去人借歌本一般都是有去无回。“我自己原来有一箱歌本,后来参加工作后,被别人借走了,一直没还回来。”切身的体会让钟昌尧更能够理解人家的顾虑,于是他便留宿在那户人家家里,连夜抄歌本。
钟老还清晰地记得,那时正是寒冬12月,畲族人家又是住在山顶,夜里冷得要命,可为了难得一见的小说歌本,钟昌尧愣是在那里抄了一夜。翌日,主人看到他抄的几千字的歌本,终于被打动了,答应让钟昌尧打借条借走了剩余的3本歌本。
为了收集齐全散落民间的畲族歌本,钟昌尧还走出霞浦,到福安、福鼎、浙江景宁等畲族聚居区抄歌本。“景宁县的畲族干部很热情,因为景宁的畲族是从福建迁过去。一听说我是从福建来的,就说老乡来了。”在收集歌本的经历中,钟老也感受到了畲族同胞的温暖。“只不过那里的歌本不多,诗就一点点,大部分是重复的,只抄了几段就回去了。”
年复一年,钟老也不记得搜集整理歌本经历了多少个年头了。借了歌本回来,只要一有空就抄。钟老拿出一筒写完的笔芯告诉记者,像这样大的罐筒装满的,抄歌本时写尽的笔芯已经丢了两罐了。
传承——畲歌走进小学课堂
迄今为止,钟昌尧已收集到一百六十多段一百多万字的畲歌,整理出了包括小说歌在内的五百多首歌编入民族出版社发行的《闽东畲族文化丛书———歌言卷》一书,正式发表了。钟昌尧说,现存的畲族小说歌他早已收集完毕,目前正在联系将整理出的小说歌结集出版。
2006年5月20日,畲族小说歌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与钟老多年来收集整理畲族小说歌的艰辛付出是分不开的。中央电视台《中华民族》节目曾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专门报道了他的事迹。
为了能让小说歌这一畲族的“宝贝”传承下去,这些年来,钟昌尧一直在给白露坑民族小学的孩子们教唱畲歌和小说歌。一般每周教一首歌,如《茶山情歌》、《白露坑风景歌》、《英台七送》和《七送英台》等。从四年级到五年级,四个学期学下来,一个畲族小朋友就能学会十多首畲歌。
“等村里的传习所盖起来,我要教年轻人传唱小说歌。”钟老告诉记者,他教给孩子们的皆是较短的小说歌,而有的小说歌很长,例如《双帕锦秀亭》就有98条,一条四句,每句七字,这需要成年人花费许多时间才能背记下来。
“……西番进贡禄山贼,又奴贵妃通奸情。禄山变阳又变阴,太白军事便知情。……”这是钟昌尧誊写在本子上的一段小说歌歌词。一行行小字字迹工整,它们将有着怎样的命运?是依旧悄然留痕纸上,抑或是化作歌声传扬人间……
畲族文化小驿站
畲族小说歌的种类和特点
小说歌作为长篇故事歌,是畲族民众创造的独特的文学样式和文化载体。每首歌都能比较完整地描述事件发生的始末和发展过程,类似于汉族的章回小说或评话唱本。根据内容和题材,又有上古时期传说歌、族内英雄人物传说歌、历史朝代兴替歌和戏曲小说等几大类。
其基本特点是:叙事性强,有故事情节;有严谨的结构章法;运用多种技法对人物形象进行艺术加工; 每篇由众多的单首组成,单首的结构为四行,每行七字,类似汉语格律诗的“七绝”,最短小说歌也有几十首;作者的署名被巧妙地隐藏在歌尾。
喜爱唱歌的畲族人民在比拼小说歌时,以各方会唱小说歌的总量多少决胜负。双方可各自唱不同部的小说歌,也可以合唱同一部小说歌,但不能重复唱过的小说歌,比对到对方无歌可唱认输为止。